本报记者 薛守仁
编者按：日本是世界上非常重视科技评价工作的国家之一，实施科技评价工作已有多年的经验和教训。自1997年出台“国家研究开发评价大纲”以来，日本开始对沿用多年的科技评价制度、评价体系和评价方法进行调整和改革，使这项重要的科技管理工作兴利除弊，达到更高的水平，使科技评价工作在促进科技创新活动、加快优秀科技人才培养和推动社会、经济发展中更好地发挥作用。这里，我们介绍的是近年来日本科技评价工作的基本情况以及仍然存在的问题，以使读者能从中获得有益的信息。
对待科学来不得半点虚假，对待技术来不得半点疏漏。正是基于这一基本认识，日本对科技评价工作给予了高度重视。然而，由于受文化背景、传统习惯、功利主义和本位主义等因素的影响，尤其是各部门、各机构在科技评价方面采用相对独立的评价方法和评价标准，造成许多评价结果不能客观、真实、准确地反映评价对象的实际情况，也降低了社会对科技评价的信任程度。
为了解决困扰科技评价客观性、公正性的诸多问题，日本政府于1997年出台了“国家研究开发评价统一大纲”，目的是促进科研管理机关和科技研究机构健全科技评价制度、完善科技评价体系、规范科技评价方法。
为推动“国家研究开发评价统一大纲”的实施，日本逐年增加对科技评价工作的投入。日本文部科学省公布的数字表明：1997年日本科技评价的预算为2.25亿日元，1998年为5.31亿日元，1999年为11.51亿日元，2000年为13.15亿日元，2001年已经增加到21亿日元。
今年是“国家研究开发评价统一大纲”出台后的第六年，日本开始对“大纲”的实施情况进行阶段性的总结评价。日本主流媒体也对“大纲”的实施情况进行了一些调查研究，结果表明，日本科技评价工作仍然存在着令人困惑的问题。
通过近几年日本经济产业省、日本文部科学省、日本产业技术综合研究所和日本理化研究所的科技评价工作，我们可以大体上了解日本科技评价工作的总体情况和存在的问题。
文部科学省在转变观念
尽管日本在科技评价政策中明确指出，科技评价既要重视研究与开发的学术贡献，也不能轻视研究与开发的社会贡献。但是，在实际工作中，文部科学省及其所属研究机构的科技评价更具学术色彩，而经济产业省及其所属研究机构的科技评价则更看重研究开发对社会和经济的实际贡献。究其原因，主要是受历史和部门职能的局限，本位主义和功利主义也起了不良的影响。
由于文部科学省和经济产业省对科技评价的出发点有所不同，自然就导致了他们在评价标准、评价程序和评价内容上的差异，甚至出现对同一研究项目的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结果。因此，日本舆论认为，实施“国家研究开发评价统一大纲”，首先必须改变文部科学省和经济产业省在进行科技评价时“站在各自立场”上行事的做法。
日本文部科学省除管理某些国立研究机构外，还管理大学的科技研究工作。然而，长期以来，大学研究机构有重视基础研究的倾向，而且这种建立在“象牙塔”意识背景后的观念是根深蒂固的。而日本经济产业省因与产业界有着极其紧密的联系，很自然地树立了科学技术要对产业做贡献的意识，也就突出强调应用研究的重要性。
为缓解经济长期低迷的状态，日本提出了“科学技术创造立国”的基本国策，把基础研究与应用研究对推动社会进步和经济发展视为同等重要。这就迫使文部科学省在科技评价工作上强调基础研究的同时，也必须重视应用研究，增强科学技术要对产业界做出贡献的意识。科技评价观念的转变，自然促动科技评价方法、评价模式的改革。
过去日本大学科技评价是沿用日本理化研究所的模式和方法。该研究所于1993年设立了由海外诺贝尔奖获得者和国内著名学者组成的“顾问委员会”，由此开始了最初的科技评价工作。
自理化研究所设立科技评价制度后，每隔7年对主任研究员进行一次科研成就评价。这种定期进行的业绩评价，与一次就任后地位相对稳定的大学教授相比要严格得多。该科技评价体制后来经过修改，主要用于对科研课题和科研成果的评价，分别在和光研究总部及各研究中心进行。研究所整体运营管理状况的评价由顾问委员会来实施，具体的科研课题、科研计划则由9个不同的学术评价小组进行评价。根据体制要求，顾问委员会必须在2至3年内，对理化所整体运营状况和研究工作状况进行一次综合性的整体评价；对所属研究所、研究中心或单项科研课题，可根据实际需要每年或3年进行一次评价。
理化研究所最近进行的一次整体评价工作是在2000年进行的。当时由加拿大染色体组学研究机构负责人弗里森任主任的顾问委员会对理化研究所进行了为期4天的综合调查。评价结束后，顾问委员会提出了4条建设性意见。
这次的评价顾问委员会都是聘请世界上有代表性的科学家组成，评价过程中有效地防止了委员之间互相串通的虚假现象，使评价工作能够在国际标准下进行，评价结果能够客观地反映出科技研究和科技管理的真实水平和存在的问题，使理化研究所的科技评价工作进入一个新时期。
当然，理化研究所这种由国内外知名专家组成顾问委员会的评价模式并不是没有问题。由于各国在科技预算、学会结构、科研现状和科研课题设置上的差异，造成了日本评委在评价过程中很少有发言的机会。此外，在外国评委中也可能存在国家利益的干扰，从而影响到评价的客观性。对于这样的疑虑，日本有关部门仍在做进一步的探讨。
当前，日本文部科学省的科技评价工作继续沿着理化研究所的模式进行改革和完善，努力建立先进的技术评价制度。
经济产业省在扩大影响
当前，日本经济产业省正在执行的科技评价体系，不仅依据了“国家研究开发评价统一大纲”，同时融入了“产业技术能力强化法”、“经济结构调整与创造行动计划”的相关精神，是一个充分强调以提高产业技术能力为目的的评价体系。
舆论认为，经济产业省的科技评价体系更能体现“科学技术创造立国”的基本国策。依据这一基本国策，日本不仅要在科学技术领域做出具有诺贝尔科学奖水平的贡献，更重要的是发展科学技术使资源贫乏的日本保持现有生活水平、维持和提高产业的竞争力、改善环境状况、缓解严重的通货膨胀。
为实现“科学技术创造立国”的目标，必须在不断提高科学技术对社会、经济发展贡献率的同时，建立与之相适应的产业政策。日本经济产业省与产业界有着极其紧密的联系，它的科技评价工作势必会对日本的科技政策和产业政策产生深刻影响。2001年进行的分领域科技评价活动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2001年，日本经济产业省将自己在环保技术、能源技术、纳米技术3个领域中的若干研究课题，放在其他政府部门正在实施的同类研究课题中一起进行评价。评价的结果表明，在政府各部门管理的科研项目中，不仅存在着科研环境的差异，更严重的是存在许多重复的研究项目。经济产业省进行这次评价的目的，是考察当前实施的科研政策以及正在实施某些科研项目的可靠性，并以此为基础来选择和确定今后的研究课题。这次评价结果虽未能让政府某些部门感到满意，但是对日本综合科学技术会议（政府的科技决策机构）调整2002年的科技政策，制定2002年的科技预算却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依据这次评价报告，日本内阁对政府各部门所属研究机构严重重复的科研课题进行了调整。
日本经济产业省很重视科技评价工作。它将科技评价分为科研政策评价、科研管理评价、科研计划（项目）评价、与科研项目相关技术使用情况评价、使用竞争资金的研究课题的评价、科学技术领域区分评价、科研计划与科研项目的跟踪评价、科研管理机关的评价等8个种类。
2002年，经济产业省对其所属研究机构的123项研究开发项目进行了评价，其中包括7个较大项目的跟踪评价和2个研究机构的管理制度评价。这7项大型研究计划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实施时就被认为是在21世纪初会对产业界和社会生活产生深刻影响的高科技计划。评价的结果，肯定了政府以产、学、官联合实施这7个项目的正确性，并进一步阐明7项技术对经济、社会发展产生的影响，坚定了继续进行研究的决心。经济产业省在跟踪评价报告中还明确指出，最重要的是使“科学”与“技术”得到恰当的、均衡的发展，这是科技评价工作极为重要的一环。
科技评价的难点在于对评价对象做出客观、准确的判断。评价者对评价标准的理解及运用上的差异，必然影响评价结果。为了使科技评价尽可能公正、公平，日本经济产业省采用对评价对象进行打分的办法。从研究开发的目的及重要程度、研究开发的目标及计划的合理性与完整性、研究开发体制与运营管理、研究开发完成时达到的水平及成果价值、研究开发成果的实用化水平及其应用的领域等5个方面以5分制进行评分评价。但实践证明，如果缺乏客观、公正的评价标准，就是采用打分的方法也很难对评价对象做出实事求是的结论。
考验文部科学省应变能力
自日本对国立大学实行法人化、对国立科研机构实行独立行政法人化的转制以后，加之实施“国家研究开发评价统一大纲”，对大学研究所和国立研究机构的科技评价标准越来越严格，文部科学省的评价工作也更加困难。
从最近日本科学技术学术审议会各专科分会对大学进行的评价报告可以看出，日本对大学研究所的科技评价标准提高了许多。这次评价是以日本全国20所大学的58个研究所为对象进行的。评价结束后，对东京工业大学、东京大学、大阪大学等6个研究所的一些研究计划提出了中肯的批评。这次评价还对富山医药大学和汉药研究所以及东京大学木质科学研究所也提出了类似的批评。
为了更好地做好研究开发评价工作，2002年文部科学省对近年新制定的科研计划和重要的科研政策进行了评价。主要对象包括：对社会发展有重大影响、预算规模比较大的新近制定的科研计划；持续10年以上、但尚未明确最终完成时间的重要研究计划；已经完成的重大研究计划；中途停止的重大研究计划。这是对所沿用的理化研究所科技评价体系进行的一项改革，目的是把政策评价作为科研评价的前期准备，使政策评价成为整个研究开发事业的中间评价环节，这就增大了政策评价在整个科技评价中所占的比重。
2002年，文部科学省还对“加速器驱动核转换系统”、“增殖反应堆燃料集合体”等国际合作研究项目进行了评价。评价虽然将“开展国际合作研究”与“创新性研究开发”两项内容放在并列的地位，但评价结果却显示出评价者更看重研究开发的独创性和创新性。这反映出日本社会对开展独创性和创新性研究所给予的期望。
建立可纠错科技评价体系
拥有3000人的日本最大的研究机构———产业技术综合研究所，对科技评价的严格程度是鲜为人知的。产业技术综合研究所有62个研究部门分布在日本各地，与日本其他的研究机构相比，它拥有比较完整的、集体和个人的科技评价体系和评价方法。
但是，该研究所正在对现在评价体系和评价方法进行检讨，试图建立一个更加科学的评价体系和评价方法，使其不仅能完整地评价出优秀的科研成果，也能找出研究开发活动中的缺点及错误。产业技术综合研究所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使评价对象获得客观公正的评价结论，只有这样才能纯洁科研活动，只有这样才能激励产生科技创新型人才。
虽然在经济产业省管辖之下，但产业技术综合研究所的研究经费并不十分富裕。与在科研预算上得到某种恩惠的文部科学省管辖的研究机构相比，产业技术综合研究所必须确保科研竞争资金的有效使用，因此实行严格的评价制度就显得格外重要。
在对下属各研究部门的运营和管理上，产业技术综合研究所采用的是理事长与各研究部门第一把手一对一的合同目标制管理。在这种契约型的管理中，研究所认可各研究部门有一定的科研选择自由，但是也要纳入研究所评价范围，成为评价的对象。对研究人员的个人评价，则由各研究部门负责实施，内容包括在国内外专业学会发表学术报告的情况、研究成果申报专利情况、对外部参与合作研究情况以及与内部人员合作与互助情况等短期评价和长期评价。然后根据对这些项目的综合考核，确认其实现研究计划的可能性。
产业技术综合研究所是在原来的工业技术院基础上组建的，目前正在向独立行政法人的自治体制转变，同时该研究所开始对筑波地区以及分散在全国的研究部门进行重新整合，以期建立一个能够担当和组织产业技术开发和尖端技术研究的一体化科研机构。目前，产业技术综合研究所正在着手制定2005年的第二个中期科技评价计划和评价模式。研究所理事会认为，实施严格的科技评价“是与过去的旧工业技术院完全不同的文化目标”。这个目标的实质就是转变目前这种安于现状的思想。能够打破现状，这也许就是科技评价的最好效果！
产业技术综合研究所的思想转变，是以经济产业省的产业技术政策转换为背景的。经济产业省强调，21世纪产业政策的核心是发展知识产业战略，而支持这个战略发展的核心组织就设在产业技术综合研究所。因此，为适应知识产业战略研究的需要，产业技术综合研究所必须对科研管理和科技评价工作进行突破性的变革。研究所改革的基本思路是，以中心、部门为研究单元设定5年任期制，任期满后如还需继续研究工作，只能通过科技评价的结果来确定。这也就意味着，即便是取得一定业绩的研究部门也有被撤消的可能，面临“再就业”的选择。
产业技术综合研究所是以独立行政法人为基础的研究机构，可以独自进行科技评价。在这种情况下，以国家投入开展的科技研究更应该得到社会的广泛承认。为此，研究所对改革后的科技评价制度增加了一项规定，要求研究者在进行科技评价时有向国民发放建议书的义务，这是为了倾听国民对研究开发的具体意见。研究所认为，对于来自国民评价，不论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都可以显示出社会对研究开发课题的关心程度。
培养科技评价专门人才
日本科技评论人士指出，对于善于巧妙制定政策的日本，许多政策在实施进程中未必就很顺利，也未必就会成功。究其原因，主要是作为实施政策主体的组织机能不健全，而表现最明显的是缺乏合适的从事科技评价的管理人员。
日本有报道认为，在协调和确立研究计划时，科技评价管理人员水平高低这个问题还不显眼。但是，在对科研计划进行预算分配和对研究成果进行评价时，管理者的好坏就明显地显现出来了。这主要表现在对科研项目的评价、对研究经费使用的评价以及向社会公布的研究成果是否符合实际研究水平等问题。
日本1997年出台的“国家研究开发评价统一大纲”实施以来，虽然各部门对科技评价体制和评价方法进行了调整或改革，但是，庇护评价质量的现象仍然存在。因此，日本舆论和科技界著名人士认为，按照不同梯次培养或培训科技评价人员，已经是个迫在眉睫的大问题。如果是沿用目前这种临时借用专家、学者的评价方法，就不可避免专家在评价尺度、评价方法上带有个人偏见或者掺杂个人意愿。
日本经济产业省进行的“关于科技评价人才培育的调查报告”显示，理想的评价人员应具备运用设计的评价系统进行评价管理的技能，在评价过程中具有自己承担评价的能力，具有在评价前期能够向评委说明或介绍评价对象基本情况的能力，以及对评价对象的基本情况进行分析的能力。当然，这种要求并不是对一个人的希望，重要的是将具有以上能力的人组织成评价专家团。
经济产业省的报告还说，在欧美一些国家的大学里开设有评价学课程，有的大学还设有科技评价研究室，在这里集聚着一群评价专家和企业管理人员，他们在这里学习评价学技能。与此相反，日本参与科技评价的不过只是一些有实际经验的实践者。所以，目前经济产业省正在研究如何设置评价人员培训的课程。初步确认的课程包括：评价管理、社会经济分析与评价、纯洁的科学技术评价与调查，海外科技评价案例等。虽然日本已经考虑进行科技评价学教育，但是要真正建立起能够培养优秀评价人才的体制，还必须从程序上使之具体化。首先必须在一些重点大学开设“科技管理研究生（MOT）”课程，但要使MOT教育真正在科技评价中发挥作用，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