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电话打到陈振濂的手机上的时候，他正在开会。与其他从事高等艺术教育的人士不愿就此事发表评论不同，听到记者提及“陈丹青因不适应学术行政化而从清华美院辞职”的事情后，陈振濂马上表示“知道这件事”，而且听到坊间“不少关于此事的评论”，随后便告诉记者，“你16:30到我学院的办公室来”，听得出来，这件事情在艺术教育界的影响，绝对是巨大的，一如办公室一位同事从网上读到中国青年报的报道后说：总算有人跳出来说句真话了。
“这是对现行教育制度的一种挑战，作为艺术教育者，我们遇到的困惑同陈丹青差不多。”——陈振濂的开场白很坦诚，但接下来两个小时的谈话中，陈以一名艺术家兼浙江大学艺术学院院长的身份表示，一、高等教育还是需要“游戏规则”，只是现行规则在某些方面不是很合理；二、艺术专业的本科阶段不是用来培养艺术家的，而是塑造一个具有综合素质的知识分子，硕士、博士阶段才应偏向专业研究和艺术贡献；三、人的出路不止一条，很多一级演员也不是博士，不是博士也可以是艺术家。
要不要评估体系？
“教育行政化”的弊端非常大，尤其是对于艺术类学科而言。但陈丹青作为教授，不是管理者，他只是提出了问题，并没有给出解决问题的办法。陈振濂表示，自己也遇到过类似难点，问题是：一，无论是对学生或是对教师，到底要不要评估体系？如果不要，会不会养一群懒汉？会不会滋生腐败？二，如果要评估体系，而现行的体系又不可行，那么你能否拿出一套合理的评估体系？
“学生有没有天分谁说了算？是不是导师可以一锤定音？陈丹青是知名艺术家，不会出现‘放水’，但前段时间北京、西安等地高校也出现过高招腐败的事件，如果没有了体制，天才是不会被卡在门外了，但腐败会不会盛行？”陈振濂表示高等教育首先还是要考虑公平问题，高校是社会公共资源，有国家投入，教师也是国家养的，当然要考虑资源的公平配置问题，“世界上没有一所大学是完全不需要考的”。他的看法是，本科阶段的评估应该严，而在博士、硕士阶段应该更多地照顾专业，现行体系中的弊端是对于专业的考评系统做得太死，以及用一般的大学考评体系来考评艺术专业。
外语到底重不重要？
“就像陈丹青事件中遇到的问题一样，是有这么一种舆论：说像中医、古文、国画书法等传统性比较强的学科，外语不应成为进一步深造的绊脚石。但我认为作为一门学科的领军人物，外语还是要的，学外语是学一种新的思维方式，可以具有国际视野，也有利于发扬光大这一学科。我反对当前教学中所形成的‘哑巴外语’、‘语法外语’，但一位大学博士和业余画家的区别在哪里？可能技能上水平相同，但大学博士应该更具有前瞻性，知识结构应该更合理，可以写十几万字的论文，可以与日、韩等国家的相关学者交流并促进这一学科的发展。”
做大学博士还是做艺术家？
陈振濂认为，在大学本科阶段，学艺术与学物理、外语、中文等等一样，首先是在培养一名优秀的知识分子，在专业上的研究贡献，能否成为艺术家到博、硕士阶段再谈。“在国外，技能型的艺术最高只到硕士，博士都是研究型的，就好像有史论的博士，没有陈丹青要招的油画博士。但国外在选择学历进程的时候都是很务实的，不会片面追求高学历，而国内比较功利，这这个意义上来说，可以反思我们对学历是否过于注重了一点，有很多国家一级演员，比如在戏曲、舞蹈、曲艺等方面的顶尖高手，不是博士，但并不说明他们不是艺术家。”
以下是陈振濂对本报其他问题的回答
钱江晚报：依照您在国外的经历，国外的艺术教育体系对您的冲击力在哪里？
陈振濂：国外的艺术教育体系更讲究“以人为本”，具体说来，国外也有考评体系，只是其考评体系的弹性非常大，不像国内高校内的考评体系那样绝对数据化，一项考核不过就可以将一名优秀的考生拒之门外。国外遇到类似情况会经过一系列的学术讨论和评估，导师可以说这名学生如何如何优秀，我可以证明给大家看，应该破格录取。基本上不用担心会出现学术腐败问题，因为发达国家的信用体系和监督体系很厉害，学术腐败的成本非常高，没有哪个教授会去冒这个风险。但必须承认，国内在上述大环境上还有所欠缺，所以从这一点上我非常支持陈丹青。
钱江晚报：您认为作为一名艺术学院的学生，最不可或缺的素质是什么？是否存在陈丹青所讲的学生“有知识没文化”、“有技能没常识”、“有专业没思想”？
陈振濂：一名艺术学院的学生，最需要的、也是当前大学生们最缺乏的，是专业和人文两方面的素质。专业是指知识和技能的全面性，以及对专业的定力等，现在的大学生在关心学术动态、对学术方面的主见等方面比较弱；而人文素质则是指道德、行为和知识的文明，像为人行事的诚信等。至于是否存在“有知识没文化”、“有技能没常识”、“有专业没思想”的情况，我倒认为恰恰应尊重、保留一个综合素质的考评体系——当然不是现有的考评体系。举例来说，政治方面，作为一名受到高等教育的人才，对时事应该有起码的关心，知道中东局势紧张，知道油价涨了，才是一位合格的高素质公民；再比如去年西泠印社公开招考社员，试题中也有“说出四书五经的名称”等，这是做好这一专业所起码的国学知识需求。
钱江晚报：对于浙大艺术学院学生尤其是对硕士研究生或博士生的培养，有过怎样的总体考虑？
陈振濂：作为一所综合性大学，浙大艺术学院的考虑是：不在技能上和别人争，但在学术研究上一定要达到高端。我常说的一句话是，浙大教授的水平看学生论文，学生论文体现了学术研究水平，我对我们这里硕士、博士研究生在学术研究上的要求是：在某一专业领域一定要有前瞻性。
钱江晚报：高等教育与社会实际要求的实践能力脱节，这一点在当前整个高等教育体系中均不同程度的存在。但目前的高校专业设置又有过于实用化的趋势，如有的高校开设的“房地产专业”、“炒股专业”……您怎样看待这种局面？
陈振濂：我非常反感（问题中所提的“脱节”这一状况）。学术要结合实际应用，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对于你所说的“高校专业过于实用化的趋势”，我觉得不同高校可以各取所需，地方性高校可以结合当地情况与地方多衔接，但对于像浙大这样的大学来说，应该着力培养有理想、有信念、有前瞻性的人才，推动其从事研究的学科的发展。优秀的大学，不会与社会发展完全同步，而是要略微超前一点，应该是牵引社会前进的纤夫。
钱江晚报：您既是一院之长，又是知名艺术家，如何让自己在艺术与行政中达到平衡？平素您参与的行政和其他社会活动是否会对艺术创作有所妨碍？
陈振濂：行政是否会影响学术，关键看你本人是否经常反省，是否会时时告诫自己自己还要进行艺术创作。从我个人的经验而言，适量的行政工作不完全是坏事——起码可以培养一个人的全面思维，就好像我作为艺术学院的院长，就不能只站在书法教授的立场看问题，而必须考虑院内戏曲、音乐等其他专业的发展；同样，我还兼着人文学院副院长，就要考虑文、史、哲等专业。全面思维对艺术创作是很有益处的。
钱江晚报：您觉得中国美院或浙大艺术学院可以是培养当代大师的土壤吗？
陈振濂：从学校来讲是，但从每一个学生来说不是。我依然强调在本科学习阶段，学校主要是锻造成一个学生的综合素质，而不是大师，本科毕业才二十三四岁嘛。在专业上能否有突出成就可以在研究生阶段，高校是土壤，但并不能决定能否出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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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清华美院辞职
称不适应学术行政化
陈丹青，52岁，1980年以《西藏组画》而名声大噪，被称为中国当代美术史的里程碑，后游学美国。2000年，他被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特聘为教授及博士生导师。去年年底，陈丹青向院方与校方正式递交了辞职报告。他坦承：“我之请辞，非关待遇问题，而是至今不能认同现行人文艺术教育体制……我深知，这一决定出于对体制的不适应，及不愿适应。”
相关链接二
清华美院博导请辞追踪
陈丹青明年才走人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博士生导师、著名画家陈丹青辞职一事引起关注。日前，陈丹青接受记者采访时透露，由于他手头上还带着两名博士生和4名硕士生，他已经和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续签了两年合约，2006年之后他会永远离开教育界。对于辞职的深层次原因，陈丹青称是自己无法适应由招生引起的巨大的利益关系网。陈丹青也坦承，面对自己的种种“叫骂”，清华大学并没有为难他。
相关链接三
画家陈丹青尚未递辞呈
“画家陈丹青曾被清华大学作为特殊人才引进，5年后他却炒了学校的鱿鱼”——这一消息日前遭到权威否认。
清华大学人事处有位姓陈的小姐告诉记者，陈丹青的人事记录没有任何更改，依然是清华美院的特聘教授和博士生导师。美院党务办公室一位老师也证实，虽然陈丹青曾经流露过辞职意向，但只是口头说起，并未看到他递过正式辞呈，作为清华大学“百名人才引进计划”中的一员，陈和学校之间签订的聘用合同会一直延续到2007年，目前，陈的教学工作一切正常，今天上午还出席了学院的某个会议。美院绘画系某位老师则透露，陈丹青本意是想“走”，但出于对旗下2名博士生和4名硕士生负责等原因，一时走不了，所以还将坚守两到3年时间。学院也对他的教学作出了调整，不再让他教授本科生课程，但保留了他的工作室和研究室。
据文汇报 2005-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