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学生村官要上的第一课,就是语言课:怎样才能与村民搭上话,聊起家常?”起先,浙江大学经济学院大一学生赵彧对这话并不在意。因为,他要去挂职当村委会主任助理的湖州市南浔区菱湖镇南双林村,离他家所在的南浜村,仅有5公里路。
7月6日,和赵彧一起从浙江大学出发,到湖州担任“挂职村官”的25位大学生中,有1/3不是本地人,比起他们,赵彧的优势很明显,可以用家乡话与村民沟通。
但20多天后,赵彧却发现,要和村民“搭上话”的确不容易——“他们彼此之间称呼小名,商量问题不用政策性语言,和陌生人说话时有些腼腆。”
让他没想到的是,在即将“卸任”的时候,不经意间办的暑期补习班,却赢得了村里人的交口称道,“村里来了个大学生,教课比学校里的老师水平还高”——“挂职村官”的第一课,对赵彧和他的同学们来说,才刚刚开始。熟悉的村庄是如此“陌生”
短短几小时,让赵彧有了19年来从未有过的困惑:自己对脚下的这片土地,原来如此陌生?
“具体通过与村干部密切交流,查阅该村相关历史档案,来了解村委工作情况。”在《挂职南浔区南双林村村主任助理工作计划》中,赵彧这样规划着“挂职村官”工作的第一步。
然而,走进村委会办公大楼后,他却傻了眼——村里根本就没有“历史档案”可以让他翻阅,要了解村情民风,必须通过“口口相传”的“非文字记录”。
7月6日上午,为迎接大学生“挂职村官”的到来,南双林村特意召开了村干部会议。这时,赵彧又发现,村里没有专门的会议室。
办公楼是一幢已显破旧的三层小楼,外墙的水泥有些剥落,露出红砖。租给一家纺织厂当车间的一楼,不时传出机器的轰鸣声。3楼才是村委的办公点,共3个房间,村支书、村委会主任合用一间,会计和妇女主任各用一间。
“在村干部会议上介绍此次挂职锻炼的具体内容”,也是赵彧工作计划的一部分。用标准的普通话读着事先精心准备的计划书,赵彧多少有些惴惴不安。他已经感觉到,与说话很少用“术语”的村干部相比,他对村里新农村建设情况的了解,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
比如,村里的第一个公共厕所,该如何选址?村民的新房建设,该如何监管?尚未开展垃圾收集工作的村庄,该如何保持整洁?……村庄规划和建设中的一切,对大学生赵彧来说,都是陌生而新鲜的课题。
会议结束后,善解人意的村支书邱根方把赵彧领回了家。“挂职村官”碰到的又一个意外是,不知该从何开始了解农家生活的他,竟反过来成了支书的访问对象——面对“怎么想到要考浙大”、“平时学习有人辅导你吗”等问题,赵彧只能如实回答。
“其实很多情况都不清楚呢。连村民家里有没有厕所都不知道,”这个1米84的大男孩略带羞涩地告诉我们,在最近的工作中,他都尽管少喝水,“回家才上厕所”。
尽管生长地南浜村距离挂职的南双林仅5公里,赵彧也一直把自己认同为“农村长大的孩子”,但直到这个夏天,他才发现,要了解农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遇事插不上话的“村官”
“主任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显然,与所有首次担任“挂职村官”的大学生一样,赵彧并不满足于仅仅充当“会议记录员”的角色,尽管,在他到来之后,村里的各种会议内容,才开始纳入被认真记录和整理的“轨道”。
“小赵很用心,刚来那几天,他边熟悉村里的情况,边追着问我可以为村里做些什么。”村委会主任费阿华对赵彧的工作热情加以肯定,他还逢人便要介绍一通:“这是浙大来的小赵,到我们村挂职当一个月的主任助理。”
“村里新农村建设的规划图经过杭州专家的审定,已经落实下来。这些楼房正在整修中。你们看,这个小亭子,是最近刚建好的。”7月26日,当笔者来到南双林村时,赵彧介绍起村里情况时的语气,已十分娴熟。
“你们知道村干部为什么要经常去施工现场盯着吗?”赵彧说,规划图中的尺寸,在具体建设中是1厘米都不能出错的。假如允许一个农户将房基向公用通道延伸1厘米,就有别的农户会占道10厘米。村干部在监督和管理工作中,必须一碗水端平,“公开、公正”。
赵彧对村情的这种了解,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刚到村里时的“好奇”与“兴奋”。不管费主任跑工地、跑现场,还是与包工头碰面,他都紧随其后,还要“提一大堆问题”。
然而,让他尴尬的是,在很多场合,尽管很想给村主任搭把手,却“连话都插不上”。
村里主干道“新街”的东南边,是规划中村民公园的所在地。为把石料、沙子等建材运到这里,必须铺一条路。铺路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占用了村民的池塘,不想纠纷由此而起。
“才2000元一亩的补贴,这算什么规定?”等到赵彧跟随村干部来到现场时,该村民的情绪已十分激动,他提出的要求是每亩赔偿15000元,要不然就让村里把路挖掉,恢复他家的池塘。
这架势,让赵彧一时不知所措。学校里学到的法律知识,此刻显然用不上。当费主任等干部边喊小名边给该村民递烟,待其情绪平和后,再耐心地讲解国家政策时,赵彧只能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看着。
“主任助理的工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赵彧总结说,村干部们讲政策,从来不“照着文件读”,而是结合实际讲话,突出让村民“受益”的地方。像“池塘纠纷”,最后是通过做通那位村民的爱人的思想工作,才“迂回”取得成功的。
赵彧说,在农村工作,怎样与农民“搭上话”,就是个很大的挑战。
“应地制宜”的“农民信箱”
“怎样才能自然地与农民搭上话,然后交上朋友?”
在来到南双林之前,赵彧曾经设想过这样的理想模式:通过推广农民信箱,将手头的“电脑绝活”教给农民,同时了解农民在生产、生活中的具体需求,比如,需要推销哪些农产品,有哪些知识需要通过网络获得?这样,既能给农民带去实惠,谈话也不至于陷入“空洞”和“尴尬”了。
因此,他在计划书中这样写道:“在村委内部首先推广并注册一部分农民信箱,使村干部能很好了解农民信箱的益处,起到模范带头作用。之后,在普通农民朋友中推广时,就可以借助村干部在群众中的威信,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赵彧自认为“贴近农民实际”的沟通方法,在现实中却又遭遇了尴尬。
事实上,在村委会的3间办公室里走了一个来回后,赵彧的心里就敲起了小鼓。不要说没有办公用的电脑,连支书和主任使用的桌椅,在他眼里,都是“破旧不堪”的。
仔细询问之后,他才发现,村里电脑的普及率,与他设想的实在太遥远了。连主任家里都没有电脑。大多数村干部,从没碰过鼠标。
“在村里推广使用农民信箱”,是此次浙江大学与湖州团市委联合开展大学生“挂职村官”建设新农村活动的“7项目标”之一。可是,赵彧要完成这个任务,看来难度“相当大”。
情急之下,几位与赵彧有相同境遇的“村长助理”在一起合计,才“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想出了好主意。他们在菱湖镇农业技术指导中心的帮助下,找到一间电脑教室,把镇上所有的“农民信箱联络员”召集在一起,集中上了半天的课。
“通过手把手地教,他们都学会使用农民信箱了。”在这些学员中,包括赵彧所在村的会计。但是赵彧很担心,如果电脑不在村子里普及,“农民信箱联络员”能发挥的作用将十分有限。
暑期补习班让农民记住了我
7月15日前后,驻村1周多后的大学生村长助理们,普遍出现了“焦虑症”。
赵彧的“症状”是:帮会计算账时有点“没精打采”,填表格填得“心浮气躁”;翻报纸时更加难受,“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挠痒”。
除了做做会议记录,跟着村干部后面出出现场,赵彧几乎没能干上什么“正经活”。连帮会计算账,也是他“自己要求来的”,“技术含量又实在太低”。
本来打算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甩开袖子,大干一番”的赵彧,只闲了两天,就觉得有点委屈了。“村里是不是有点不重视我?”这样的疑问在他心中渐长。
事实上,这时,也是村主任费阿华最焦心的时候。“大学生进村当挂职干部”,无论对于南双林村,还是菱湖镇、南浔区甚至湖州市,都是破天荒第一次。怎样使大学生在实践中更加了解农民和农村,并且从中得到锻炼,让费阿华们颇费思量。
“一个月的时间太短了,大学生们对农村社会的了解又太少了。”费阿华表示,“即使他们在村里帮不上什么大忙”,能让这些“知识面广、但实际操作能力不强”的优秀学生,在一个月的工作中,对农村实际情况有些“感悟”,已经是他最大的心愿了。
但赵彧并不满足于获得一些“感悟”。回想他在6月获悉学校将要派学生前往湖州建设新农村时,他依然十分激动:“可以代表学校去服务家乡建设,对我而言,有双重意义。”尽管当时正值期末考试,赵彧还是第一时间去报名,并且“晚上躺在床上不停想”,为面试做准备。
当时的他,可能没想到,一个月之后的自己,会在南双林村的大街上四处“找活干”。
贴在街上的一则“家教广告”启发了他。此时,正值村民忙着养殖鱼虾和第3季蚕,闲在村里的孩子没人管,正是父母心中的一块心病。
几天后,虽然简陋,但不乏农家特色的“暑期补习班”建起来了。赵彧一位高中同学的姑母“赞助”了家里临河的“堂屋”。2张木桌,8条长木凳上,围坐着求学的农家子弟。
“上午是高中生的课,一共11个学生。我同学教7个学生的数学和英语,我教4个学生的物理和化学。下午是初中生,都由我同学来教,上的是数学和英语。给他们讲的都是新课,哪里有不懂的地方,就一对一地辅导。”
有意思的是,在我们偶遇的几位村民中,很少有人知道“村里有位挂职村官”,但他们却都知道,“来了大学生,给孩子们上补习班。”朱良琴的女儿下半年念高二,她说:“大学生的课,上得比学校里的老师还好。”
“办补习班,是我力所能及的,也是真正为村里做的一点实事。”赵彧说,他作为“挂职村官”的第一课,还远远没有结束。
(本报记者 童颖骏 实习生 娄华艳)2006年8月1日
图为大学生“挂职村官”走入湖州的三峡移民家中,了解他们的生产和生活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