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老校长竺可桢

发布时间:2012-07-18来源:天津日报


    2004年是著名气象学家竺可桢先生逝世三十周年。他一生的贡献主要有两个:一在科学领域,二在教育方面。关于前者,由于知识有限,我不敢妄加评论;关于后者,因为喜欢翻阅闲书,对民国时期的大学教育有所关注,本文就想以竺先生与浙大的关系为主题,略作梳理,期望能让更多的人认识这位前贤。
    
    
一、蒋介石让他把浙江大学管起来,他提出三个条件
    

    
1936年初,浙江大学受“一二·九”运动影响,掀起驱逐校长郭任远的风潮。他被迫辞职后,陈布雷向蒋介石推荐竺可桢。蒋认可后,委托行政院秘书长、著名地质学家翁文灏去做工作。竺可桢向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征求意见,蔡认为能不去最好,“但蒋处不能不去,婉言辞之可也”。
    
    
2月21日,蒋介石在孔祥熙寓所约见竺可桢,竺推说要与蔡先生商量才能决定。他如此推托,除了怕影响研究工作外,还有三个顾虑:一是“不善侍候部长、委员长等,且不屑为之”;二是时局不宁,战争有一触即发之势;三是即便答应下来,短时间内难见成效。事后,经翁文灏、陈布雷等人反复劝说,他才提出如果能满足三个条件,可以考虑。这三个条件是:“财政须源源接济;用人校长有全权,不受政党之干涉;而时间以半年为限。”其中第二条是教育独立的重要前提,他敢于向当局提这样的条件,令世人玩味,也让后人惭愧。
    
    
二、还未上任,就把“教授治校”当作主要目标
    

    
经过一番准备,竺可桢于4月25日正式来到浙江大学。完成交接手续后,他先与教职员工座谈,然后到体育馆与学生见面并发表讲话。他说:“一个学校实施教育的要素,最重要的不外乎教授的人选,图书仪器等设备和校舍建筑。这三者之中,教授人才的充实,最为重要。”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教授是大学的灵魂,一个大学学风的优劣,全视教授人选为转移。假使大学里有许多教授,以研究学问为毕生事业,以作育后进为无上职责,自然会养成良好的学风,不断地培植出博学敦行的学者”。
    
    
在竺可桢看来,所谓教授并不是一个头衔、一个职称、一种待遇,也不是一种向上爬的阶梯;教授是一群“以研究学问为毕生事业,以作育后进为无上职责”的人们。拿这个标准来衡量,可以看出如今的教授差距何在,现在的学风为什么败坏。
    
    
为了充实教授队伍,竺可桢多次拜访邵裴之、马一浮等学界前辈,聘请胡刚复、梅光迪、张荫麟、王淦昌、王琎、卢守耕、周承佑等三十多位著名学者前来任教,起用一批深孚众望的学者担任院长、系主任等职务。他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实现“教授治校”的目标。
    
    
如果说教授应该以研究学问为毕生事业,以教书育人为无上职责的话,那么学生又应该如何努力呢?在这次讲话中,竺可桢对大学生的人格培养提出具体要求。他说:“我们受高等教育的人,必须有明辨是非,静观得失,缜密思虑,不肯盲从的习惯。”有了这种习惯,才不会害己累人,才能不负所学。
    
    
但是,如何才能养成这种习惯呢?竺可桢说:大学教育的目的,应该让学生掌握学习的方法,开辟求知的途径,并通过研究学问来培养他们的反省意识和批判精神。只有这样,大学生才有能力对社会和自然进行精细的观察、慎重的考量,才不会被传统观念束缚,不会被少数人利用。但是,如今的大学却往往以传授知识为主,使学生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讲话结束时,他满怀期望地说:大家既然接受了高等教育,就不应该盲从;只有独立思考,才能应付艰难危险的环境。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十年廿年以后的诸君,都可成为社会的中坚分子,而中国今后正是最需要头脑清楚善用思想的人物”。
    
    
三、在就职典礼上,严厉批评只“教”不“训”的教育制度
    
    
1936年5月18日,已经上任的竺可桢补行就职典礼。典礼于上午十点半开始,先是新校长宣誓,其中有“决不妄费一钱,妄用一人,并决不营私舞弊及接受贿赂”等内容;接着是监誓员蒋梦麟致词和来宾讲话;最后是新校长致答词。
    
    
在答词中,竺可桢首先根据浙江的历史对大家说,在此国难当头之际,我们应该学习越王勾践“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经验,既要“教”,又要“训”。但是现行的教育制度却只重“教”而不重“训”,许多教师上完课以后就再也不和学生见面了。这种只注重知识传授不重视人格熏陶的“教”而不“训”的教育制度,应该尽快改变。
    
    
紧接着他指出,如今的大学即使在“教”的方面也有很多问题:
    
    
第一是重视学分,忽视了导师。学分制的弊病在于教师与学生很少接触,学生只要读满学分就可以毕业。但是导师制却为学生接受教授的熏陶提供了保证,这对学生人格的形成非常重要。
    
    
第二是重视就业,忽视了学业。他说,大学生毕业即失业,与学校闭门造车有关。要解决这个问题,不但要改进大学管理,还要明确大学培养的目标。他强调大学是培养领袖人才的地方,大学生学成后不仅要自己有饭吃,还要让大家有饭吃。说到这里他解释道:“大家有饭吃”与“有饭大家吃”不一样,前者是生产教育制度,后者是分赃制度。由此可见,如果大学生只重视就业而忽视学业,就很可能堕落为分赃制度中的一员。
    
    
强调独立思考,注重人格修养,培养领袖人才,是竺可桢一以贯之的教育理念。抗日战争爆发后,竺可桢率领浙大师生到天目山禅源寺避难。刚到这里时,正好是星期日,他看到师生们一群一伙地外出散步,感到这里真是实行“导师制之理想地点”。第二天,他对一年级新生发表讲话时说:自废科举办学校以来,我国教育在设备和师资方面,不能不算有进步,但是有个最大缺点,就是学校并没有照顾到学生品格的修养。这样一来,教师就把传授知识当作唯一任务,有的甚至“以授课为营业”。为了纠正这种倾向,浙大在全国率先实行了导师制。如今,我们虽然被迫离开校园,但是全校师生能在这里“融融一堂,通力合作”,却是可喜的事情。他还告诉大家,国家每年给你们花很多钱,为的是培养社会的栋梁,时代的砥柱,而不是让你们仅仅学习一点技术,为自己谋生找出路。这些话至今仍有深刻的警世作用。
    
    
四、为了让学生具有清醒的头脑,他主张实行通才教育
    

    
现代社会的分工越来越细,专业设置也越来越多,因此大学究竟是重视理论还是重视实用,是培养专才还是培养通才,就成了现代教育制度面临的主要问题。浙江大学由求是学堂、浙江中等工业学堂和中等农业学堂演变而来,对实用技术教育非常重视;再加上无论是大清王朝、北洋政府还是国民党统治,都把实用技术教育放在首位,因此要想改变这一传统,非常困难。然而竺可桢知道,如果仅仅是学习一种专业,掌握一门技术,就不会拥有清醒的头脑,也不会融会贯通,最后的结果是难成大器!因此他上任伊始,就把推行通才教育放在首要位置。
    
    
1936年5月9日,竺可桢主持第一次校务会议时就提出要设立中国文学系、史地系和一年级不分系等议案。最后一项议案虽然讨论最久,但还是成立以郑晓沧、胡刚复、苏步青等人为首的公共科目分配委员会,将通才教育列入重要议事日程。
    
    
1936年9月,是竺可桢上任后的第一个新学年,也是他的母校哈佛大学建校三百周年纪念。17日晚上,他在哈佛大学同学会上发言说,哈佛大学的办学方针可以概括为两点:一是主张思想自由,反对政党和教会干涉;二是学校的课程应该更重视理论,而不是只注重实用。他强调,这两点主张与英国大学基本一致,但是德国、意大利、苏联却与此大相径庭。第二天,他在新建成的教学楼出席新生谈话会,进一步阐述了这一思想。他告诉大家:大学生是人生最快活的时期,没有经济负担,也没有谋生的问题,因此大家除了诚实做人、勤恳求学之外,最要紧的是要有一个清醒的头脑,这比单纯掌握一门实用技术更重要。他甚至说:“我们国家到这步田地,完全靠头脑清醒的人才有救。”
    
    
抗日战争中,竺可桢带领浙江大学师生经江西、广西最后到达遵义,途中他的夫人张侠魂因病去世,其艰难困苦可想而知。尽管如此,他始终以通才教育为主,把浙大办成了具有国际影响的一流大学。正因为如此,当时来访的李约瑟博士才把浙江大学誉为“东方的剑桥”。
    
    (摘自《大学之魂:民国老校长》,智效民著,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年5月出版,有删节)2012-0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