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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大利亚大学校训:一部高等教育沿革史

发布时间:2011-05-17来源:科学时报作者:何雪莲2493


    “重要的是弄清事物本质”:知识自足

澳大利亚八校联盟——澳大利亚国立大学、悉尼大学、墨尔本大学、新南威尔士大学、莫纳什大学、西澳大学、阿德莱德大学、昆士兰大学,都是仿照19世纪英国大学模式建立,甚至在其章程中指出学位授予条件参照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的标准。受英国学术自由和学者自治理念影响,澳大利亚各州议会通过大学法案,将大学视为独立法人实体,赋予大学很高的自治权,如拥有资产,享有管理和投资的权力;拥有决定授予终身学者的权力;制定预算、决定课程、开展研究、人事安排、校长遴选、招收学生、学位授予的权力等等。这使大学超然于社会之外,大学研究和教学很少迎合学生、政府、社会等利益主体。

这种超然在校训上体现为忠于知识本身:八校校训无一不是对知识的追求,对学习的讴歌,对古典大学的礼赞。莫纳什大学校名取自澳大利亚一战中杰出的军事将领约翰·莫纳什,其校训为“学无止境”,源自佛罗伦萨艺术家米开朗琪罗,在别人夸赞其不朽作品时,他如是作答。据莫纳什大学门户网站的解释,该校训捕捉了约翰·莫纳什之所以杰出的本质,同时也传达了莫纳什大学的精神。

也有的校训出处无从考证。如昆士兰大学从1910年开始设计校训和校徽,1911年出现了各种体现神圣学术理想的拉丁隽语,其中却找不到现在的校训。1936年相关记载写道:“很不幸,没有任何记录显示此校训的缘起。”20世纪80年代早期,相关文献搜索也徒劳无功,后人猜测,昆士兰大学以牛津、剑桥的理念和实践为摹本,因此采用拉丁隽语的形式,而其含义“学海无涯苦作舟”,反映了要对昆士兰社会和经济发展有所作为的理念。笔者估计,此猜测更多是当代人的想象或强加,因为在20世纪早期,澳大利亚大学的精神气质与服务社会经济是格格不入的。

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这一过渡时期的高教理念体现于1965年马丁报告:大学是国家文化和公民社会的缔造者,高等教育的核心问题是教育公平和提升入学率;大学作为公立机构,办学经费理应完全由国家政府提供。这与二战后凯恩斯主义和福利国家政策一脉相承,与英国保持了一致。在1960年~1975年间产生的大学,主要是6所以创新为兴学宗旨的学府,它们组成创新研究大学联盟。

这6所大学都有特长学科,运作模式相仿,于主要城市与卫星城镇内拥有多座校区,它们既不像八校联盟那么超然世外,也不像成立于20世纪80年代末期以后的大学那样务实入世,是澳洲历史上承前启后的大学,前承古典大学理念,后启大学企业精神。

创新研究大学联盟校训沿袭了八校联盟校训的旨趣——忠于知识和学习,但其表达方式不是直接讴歌,而是转换成精练的隐喻形式。如拉筹伯大学以维多利亚州首位统治者的名字命名,校训“Qui cherche trouve”原为法文,是拉筹伯家族的家训。据解释,拉筹伯大学的目标是提供最前沿的知识和研究,校训“只要寻觅,必有所获”最好体现了此目标,拉筹伯大学一直以来孜孜践行此校训精神。

詹姆斯库克大学的前身是昆士兰大学的一个学院,其校训由昆士兰大学的英语文学教授罗宾逊1962年提议,1963年被采纳。1970年詹姆斯库克大学成立,该学院并入新大学,1971年12月13日,大学理事会确认沿用该校训。“光芒日益增长”,该校训可以视为隐喻意义上的求知和学习。

“面向真实世界之大学”:入世务实

澳洲大学校训气质真正发生转折,出现在科技大学联盟校训上。科技大学联盟成员都成立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这一时期正是新自由主义在全球风行的时期。早在80年代初,撒切尔和里根就引“新自由主义”为国策,英国也因此启动了激烈的教育市场化改革,1988年通过《教育改革法》,1992年通过《继续教育与高等教育法》,更是明确要求英国教育完全转向市场。澳大利亚高等教育改革步调基本与英国一致,自1989年起,在市场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1988 年道金斯报告开启了这一巨变:高教政策重点从入学率、公平转向效率、问责,强调大学应通过吸引留学生和开设课程班等途径促进国家GDP增长,大学的身份逐渐转变为支持国家参与全球竞争之促进者。

此改革意在高等教育领域引入市场机制,大学开始收取学费,留学教育成为澳洲第三大服务贸易产业。大学整体精神气质为之一变。自此,商业化、企业化和管理主义成为高等教育管理的核心词汇。竞争无所不在,以往定期接受政府供养的历史彻底终结,大学必须不断关心自己的入学率、教学质量、科研表现,以获得更多的竞争性资金;大学逐渐蜕变为营利性组织,成为政府经济创收的重要手段。1997年《终身学习》报告问世,再度强化高等教育的企业逻辑,市场化这根弦拉得越来越紧,大学之间就生源、资金、声誉等方面的竞争越来越激烈。

改革的另一结果,是机构合并,高级学院全部升格为大学。高级学院的前身是技术学院、职业学院,只负责本科水平的教学工作。出于降低成本的考虑,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就有类似学院合并。1989年的合并则是大刀阔斧,全澳70余所大学或学院被整合重组为39所大学,双轨(大学—学院)转为单轨(大学)。

合并的结果,是大学与学院杂交,同时升格了一批学院为大学。于1986年以后成立的5所大学体现了这一转变。

这5所以实用著称的大学于1995年组成科技大学联盟,学生人数占全澳大学生总数的20%;其中工程系学生占28%,建筑系学生占45%。20世纪80年代澳大利亚联邦政府发布一系列文件,都提到高科技工业与大学之间缺乏有效联系,反复强调工业与大学研究之间的关系。到1992年,澳大利亚大学从工业界吸收的研究经费已经达到7740万澳元,而当时包括政府在内的公共部门的投资(不包括竞争性研究拨款)只有7000万澳元。

科技大学联盟应势而生,其成员大学的共同特点是重视职业和工业技术教育,将研究经费投入商学、资讯学、建筑学、环保学、工程学及护理学方面,重视教研成果的转化应用,务求毕业生切合产业界及社会发展需求。科技大学联盟的校训开始呈现务实和服务社会倾向,这一倾向可以“面向真实世界之大学”一语蔽之。此语为昆士兰科技大学校训,该校训意味着大学的侧重点在于学生的就业,以及将研究投入使用以增进社会利益。

1991年成立的南澳大学,校训为“传授专业,创造并应用知识,服务公众”,可被视为“面向真实世界之大学”之具象化。其他大学,如墨尔本皇家理工大学(“技艺之手,知性之脑”)、悉尼科技大学(“思考,改变,行动”)的校训,都有鲜明的入世态度和务实精神。只有科廷科技大学的校训诗意尚存,该大学以战时首相约翰·科廷的名字命名。1932年,约翰·科廷在论述大学之用的文章中写道:“伟大之大学应一往直前,过去不过是更伟大未来之预备。”20世纪90年代以来,科廷科技大学发展迅猛,从培养本科生扩展到培养博士生,其战略目标是成为世界一流科技大学。“一往直前”,这句取自科廷的短语,在20世纪90年代上升为大学校训,体现创一流的雄心。

相比八校联盟和创新研究大学联盟,科技大学联盟校训的一大变化是从仅注重知识、学习、头脑到兼重技艺和行动,从超然世外转向入世务实。这是澳洲大学校训的趋向之一,是新自由主义高教政策的必然结果。澳洲大学校训的分类,时间是一个重要标志,大抵是越往后,大学越是倾向于走出象牙塔,越是与真实社会之经济、文化紧密关联。新生代大学10所成员大学多成立于1990年后,其校训在继续沿袭务实入世风格的同时,还大力倡导新思维,高调张扬自我认同,这是澳洲大学校训的趋向之二。

“敢于标新立异”:自我认同

新生代大学大多是彻底经过新自由主义洗礼之后的大学,它们深化了入世务实的风格。其校训显示,知识已经彻底从本体论转向工具论:知识本身没有自足价值,知识的目的在于提高生活之品质。

西悉尼大学校训是“为生活注入知识”,据该大学校长解释,这意味着在一个急速变动的时代,提供相关课程,使学习学术知识与提高实践能力结合起来。澳大利亚天主教大学校训则略去了“知识”字眼,直接就是“生活之品质”。阳光海岸大学的校训“五星级教育,五星级生活”,更是一种不加掩饰的知识工具论,其卖点是教育,但广告词却是生活,类似于某种品牌推广。

新生代大学校训一个更加引人注目的特色是对创新的追求。南昆士兰大学(“通过学习更新思想”)、南十字星大学(“辟思之新径”)、维多利亚大学(“思维新学府”)、堪培拉大学(“新才智”),其校训无一不在强调一个“新”字,巴拉瑞特大学校训“敢于标新立异”更是一语道破其实质。

这一大学校训集群意味深长。此前,无论是知识自足式校训,还是入世务实之校训,几乎还是以英国为风向标,而20世纪90年代以来趋“新”校训,则有放开手脚、自立门户之意,不仅是后起大学的自我标榜(新生代大学往往教学方式新颖灵活),也是突破英国大学模式、开启新局面的宣言。

大学校训趋“新”暗合了澳大利亚整个国家的取向。今日的澳大利亚,不仅是一个地理和国家概念,也是一个愿景和希望。“白澳”政策已于20世纪60年代寿终正寝,70年代以来奉行的是“多元文化主义”政策,澳大利亚终于承认了自己多元混血的出身,致力于鼓励各少数民族传承自己的文化,并在此基础上加入到“澳大利亚人”身份中去。

近20年来,澳大利亚大学在市场化的道路上一路狂飙,直追英国,颇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势头。教育出口已发展成为澳大利亚第三大产业,仅次于煤矿与铁矿出口。据经合组织2006年的统计数据,私人经费来源占澳大利亚高等教育支出的比重达52.4%,仅次于智利、韩国、日本和美国,排名全球第5位。2003年的尼尔森报告旨在加速高等教育私有化、加强大学与产业界的联系、减少政府对大学的控制。该报告明确指出,大学要从以往依赖政府经费投入转为积极寻求资金来源,在自由市场中开展竞争。这意味着把新自由主义贯彻到底,但也许就在此过程中,澳洲大学将获得某种独一无二的特色,正如其独一无二的动植物一样。

澳洲也不追随美国。在澳大利亚,影响大学的是联邦政府,州政府的影响力很小。经过1989年合并,澳大利亚形成独具特色的高教格局:大学共不到40所,几乎都是综合性,绝大多数是公立且相对同质化,没有正式的分层。在全球大学都学习美国大学分权和多样化之际,澳大利亚却反其道行之,但这没有妨碍澳大利亚大学在国际上的口碑,同时澳大利亚的职业教育和培训在全球都堪称独一无二。

就澳大利亚大学的自我认同还可再举两个小例证:于1994年成立的巴拉瑞特大学,校名取自土著语,意为“安息之地”;1994年南十字星大学成立,这是直接以南十字星命名的大学,在20世纪末,南十字星与外省心态关系甚小,更多是彰显个性和民族性,是澳洲人的自信增强,国族认同高涨,人人忙着找寻澳大利亚人身份的脚注。

自我认同意味着没有模式,意味着摸索前行。目前澳大利亚所有大学都可以被称为“企业化大学”,所有大学都经历着重新适应或者改变的过程。大学本身的伦理文化正在消解,政府左右大学,而市场力量左右政府行为。西澳大学校长德里克指出:“短期市场压力导致一种狭隘、职业化的教育,如何平衡课程是对我们的一大挑战;我们的校训是寻求智慧,而不是寻求培训,我们将一如既往地在新世纪坚持这一信条。”这显示在新时代找准定位并非易事,其中伴随不断的权衡和抗争。

2010年,也就是悉尼大学建校150周年之后,悉尼大学做出惊人之举,把源自英国的拉丁文校训从校徽中撤下,相关调研和设计斥资75万元,另斥资50万元,用于制作横幅和街边标志灯等物品。据悉尼大学外联部主任解释,悉尼大学过于依赖古旧传承,需要一些“更为大胆、充满活力和更具现代气息”的东西。作为澳大利亚最古老的大学,悉尼大学此举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可以将之解读为澳洲大学试图超越英国外省定势,试图寻找自我认同之路的时代宣言。

(2011-05-17)
    
    
本栏目编辑助理 叶沈俏